几次降神会后,我母亲抱怨屋子里满是从战场回来的穿军装的男人。我走进厨房拿咸牛肉三明治,她要我等亡灵走了之后再吃。这可能得等上好几个小时,对四岁的孩子来说太难熬了。
我只好到街上晃来晃去讨东西吃。温特森太太跟在我后面,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魔鬼与婴儿床的黑暗故事……
躺在我隔壁婴儿床里的,是一个名叫保罗的小男孩。他是我幽灵般如影随形的兄弟,因为我不听话的时候,圣洁的保罗总会被召唤来。保罗绝不会把他的新玩偶丢进池塘(我们根本没讨论这离奇的可能性问题,那就是首先有谁给了保罗一个玩偶)。保罗不会往小狗睡衣袋里塞满西红柿,然后通过挤压动作
,同样传达沉默。文字是沉默中能说出来的部分。
温特森太太宁愿我保持沉默。
还记得菲洛墨拉[8]的故事吗?她遭人强,bao,又被施,bao者割掉舌头,叫她永远无法诉说。
我相信虚构作品以及故事的力量,因为通过它们我们开口说话。我们没有失声。我们所有人都是,在深受创伤时,会发现自己迟疑了,结巴了;在我们的言语中有长长的停顿。想说的话哽住了。我们从他人的语言中找回自己的语言。我们可以求助于诗。我们可以翻开书本。有人在那里等我们,深潜于文字中。
我需要文字,因为不幸的家庭是沉默的同谋。打破沉默的那个人永远不被宽恕。他或她不得不学着宽恕自己。
上帝是宽恕——至少那个故事是这么说的,然而在我们家上帝是《旧约》里的上帝,不做出重大牺牲就得不到宽恕。温特森太太不快乐,我们就得跟着她不快乐。她在等待《启示录》里的世界末日。
她最喜欢的歌是《上帝涂抹你的过犯》,歌的本意是涂抹罪恶,实际上她想的却是任何曾惹恼她的人,即每一个人。她就是不喜欢任何人,她就是不喜欢人生。人生是一副背到坟墓才能丢弃的重担。人生是泪之谷[9]。人生是死亡预备期。
每天温特森太太都会祷告:“主啊,让我死吧。”这让我和爸爸很不好受。
她自己的母亲是一位有教养的女士,嫁给一个花花公子后,把钱都给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玩女人将一切挥霍殆尽。有一阵子,大概从我三岁到五岁那段时间,我们不得已搬去和我外公住,好让温特森太太看顾她罹患喉癌、时日无多的母亲。
温太太是非常虔诚的教徒,却又相信有亡灵,也因此外公的女友让她很生气,那个女人非但是个染一头金发、上了年纪的酒吧女侍应,还是个灵媒,她在我们家前厅办降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