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是星期一早晨。他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虽然他躺在床上,却感觉周围和体内的一切都在翻搅,好像他是一瓶装得半满的水,飘浮在一片云海间。最近几个星期,他星期天根本不必吃安眠药:星期六和杰比吃完晚餐回来后,一爬上床就睡著,直到理查德次日来找他才会醒来。如果理查德不来的话(就像这个星期天,他陪印蒂亚回新墨西哥州的娘家),他就睡掉一整天,睡掉一整夜。他什麽都不会梦到,也不会中途醒来。
当然,他知道这是怎麽回事:他吃得不够多。好几个月都是这样了。有些日子他吃得非常少
囚禁在一个单方对话中。他在这裡,活著,同样被囚禁著。他想著威廉,孤单地在他的画中,夜复一夜待在空荡的美术馆裡,苦苦等著他去说故事。
原谅我,威廉,他告诉脑袋裡的威廉。原谅我,但是我现在得离开你了。原谅我,但是我得走了。
「裘德。」杰比说。电梯门要关上了,但杰比朝他伸出手臂。
他没理会,只是设法站起身,靠在电梯裡的角落。那些人现在很接近了。每个人动作都比他快得多。「离我远一点,」他对杰比说,但是很小声。「别来烦我。拜託别来烦我。」
「裘德,」杰比又说,「对不起。」
之后他又开口说些别的。正当此时,电梯门关上了——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
3
他不是刻意开始的,真的不是。然而当他理解自己在做什麽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那是十一月中,某天他晨泳完要爬出泳池,拉著理查德沿泳池安装的、协助他上下轮椅的铁栏杆,要把自己往上抬起时,整个世界消失了。
他再度醒来时,才过了十分钟。这一刻是早晨6点45分,他正拉著自己往上;下一刻就是6点55分,他趴在泳池边的黑色橡胶地垫上,双臂往前伸向轮椅,躯干在地板上留下一块溼溼的印记。他呻吟著,挪动著坐起身,等到整个房间转正,才试著把自己拖上去。这回他成功了。
第二次发作是几天后。他刚从办公室回到家,当时很晚了。最近他越来越觉得罗森·普理查德为他提供所有的精力,只要一离开事务所,他就失去了力气:艾哈迈德先生关上后车门的那一刻,他就立刻睡著,一路睡到格林街才醒来。但那天晚上,当他走进那间黑暗、安静的公寓裡,忽然被一种错置感压垮,整个人虚弱得停下来,眨著眼睛,觉得很困惑,之后才走到起居室的沙发躺下来。他本来只想休息一下,过几分钟就站起来,但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了,整个起居室充满了灰白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