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如蜂鸟扑动翅膀般不断颤动的眼皮,以及他握得死紧的双拳,紧得威廉都能看到手背底下一条条跳动的海绿色血管。他从裘德双腿搁在一箱书上的僵硬姿势,知道这回的痛很剧烈,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如果他说:「裘德,我去找点阿司匹林来给你。」裘德会说:「我没事,威廉,我什麽都不需要。」如果他说:「裘德,你要不要躺下来。」裘德会说:「威廉,我没事,别担心我了。」所以最后,他做了他们三个人这些年来从经验中学会的,就是一碰到裘德腿痛发作,就找个藉口站起来,离开房间,让裘德可以躺著完全不动,等待疼痛过去,免得还要陪他们讲话,或是浪费精力假装一切没事,说他只是累了,或抽筋了,或是他能随口挤出的拙劣解释。
在卧室裡,威廉找到装床单的垃圾袋,先把自己的日式床垫铺好,再把裘德的床也铺好(那是他们上週花一点小钱跟卡罗莱娜即将分手的女友买来的)。他把自己的衣服分成衬衫、长裤、内裤、袜子四类,放进不同的厚纸箱裡(裡面的书刚刚清空),推进床底下。他没动裘德的衣服,而是进入浴室打扫、消毒,然后把他们的牙膏、肥皂、刮鬍刀和洗髮水放好。中间他暂停过一两次,偷偷溜到客厅查看,裘德还是同样的姿势,眼睛闭著,双手依然握拳,头转向另一边,所以威廉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对裘德的感情很複杂。他爱他(这部分很简单),同时又替他担心,有时他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哥哥和保护者。他知道裘德以前没有他也过得很好,以后没有他也会过得很好,但他有时看到裘德的一些什麽会很不安,觉得无助的同时,又很矛盾地更坚定要帮他的决心(儘管裘德很少要求任何形式的帮助)。他们全都爱裘德,也欣赏他,但威廉常常觉得,唯独在他面前,裘德会稍微显露多一点点的自己,只是一点点。他不确定多看到这一点点的自己又应该怎麽办。
比方说,裘德的腿痛。打从认识他以来,他们就知道他的腿有毛病。当然,也很难不知道;他大学四年都用一根枴杖走路,而更年轻时——他们认识他时他年纪好小,比他们整整小了两岁,根本还在发育中——他要靠枴杖辅助才能走路,而且他双腿穿著类似夹板的沉重撑架,上头的钉子鑽进他的骨头裡,削弱了他弯曲膝盖的能力。但他从来不抱怨,一次都没有,碰到其他人抱怨时,他也从来没有不满。他们大二那年,杰比踩到冰滑倒了,摔断一边的手腕,他们都记得接下来的骚动,还有杰比夸张的呻吟和悽惨的哀叫,打上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