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是对于这样的一位老师,子路的内心深处仍有一个不容触碰的隐秘之所,或者说是他唯一不肯退让的底线。
子路觉得,这世上有一件事是顶顶要紧的。在它面前,即便是生死之大,也是毫不足论的,更别提什么区区利害了。倘若称之为“侠”,未免太轻飘了一些;称之为“信”或“义”,又沾了点道学气,少了那份自由和灵动了。对于子路而言,这是一种近乎快感的东西。总之,能够带来如此感觉的,就是“善”;与之无缘的便是“恶”。这一点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到目前为止,他从未对此有过怀疑。这与孔子所说的“仁”,似乎还不尽相同,而子路却在老师的教诲中专门吸收一些能强化此种伦理的成分。例如:
“巧言、令色、足恭,匿怨而友其人,丘耻之。”“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又如:“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诸如此类。
起初,孔子倒也不是没想过要矫正他的这只犄角[4],可后来就放弃了。因为不管怎么说,他觉得就子路现在这样,他也是一头
意味的北声。而夫子不予责备,只不过怜惜子路那种能够苦思冥想到形销骨立的实心眼儿罢了。
五
在孔子众多的中,恐怕没有哪个像子路这样经常挨孔子训斥的了。当然,也没有哪个敢像子路这样肆无忌惮地向老师发问的了。例如,他会问:
“请问老师,可不可以抛弃古代圣贤的教训,全凭我自己的想法来行事呢?”
提出这样的问题,明摆着是要挨训的。
他还会当着孔子的面,毫不客气地说:
“真是这样的吗?您也太迂腐了吧!”
这种话除了他,是没有第二个人敢讲的。
然而,这仅仅是一方面而已。另一方面,也没有哪个像子路这样全身心地依赖孔子的了。他之所以会毫无顾忌地诘问老师,是他那种率真的天性使然,也即在他内心尚未真正接受时,是无法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来的。除此之外,他也不像其他同门那样为了免遭斥责或讥笑而谨小慎微。
在别的场合里,子路是个不甘人下的独来独往的男子汉,是个一诺千金的好汉子。也正因为这样,他那以一个不起眼的身份侍奉在孔子身边的模样,确实会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事实上,当他在孔子跟前时,也确实有一种不无滑稽的心态。那就是,将复杂的思考和重要的判断全都交给了老师,自己则无忧无虑,毫不担心。这情形就像小孩子在母亲跟前的表现一样:有些事明明自己会做,却也非要母亲代劳。有时退下后仔细想想,他自己也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