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一次朝圣之旅都会走向另一些朝圣者。这一次,走向了蜡像。
维也纳,约瑟夫学院,展示人体解剖蜡像标本,展馆最近刚翻修过。在这个下雨的夏日,馆内除了我,只有一位游客——中年男子,戴金属框眼镜,满头灰发——但他只对一具蜡像感兴趣,足足看了一刻钟,嘴角扬起神秘的笑容,然后就走了。
我打算待久一点,还装备了笔记本和相机——口袋里甚至有含咖啡因的糖果,还有一条巧克力。
我迈着小步子,在玻璃柜间慢慢地走,生怕漏看哪个展品。
59号模型。六点五英尺高的男子。没有皮肤。他的身体只是由肌肉和肌腱编织而成的,赏心悦目,透雕精致。第一眼看到会觉得震惊,那无疑是人类的本能反应——看到肉身被剥了皮,就会替他觉得疼,刺痛,灼烫,就像小时候跌伤了膝盖、皮开肉绽的感觉。这具人体模型的一条胳膊向后摆,但右臂优雅地举至前额,遮住双眼,俨如古典雕像中的姿态,好像他在直视远处的日光。我们在油画中见识过这种手势——遥望未来。59号模型完全可以放在附近的美术馆里展出,事实上,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判处终身监禁在一座解剖学博物馆里,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他就该出现在最高级的艺术画廊里,因为他凝聚了双重艺术——不仅展现了高超的蜡像制作工艺(可堪自然主义最伟大的成就),也呈现出人体本身的巧夺天工。造物者,是谁?
60号模型也展示了肌肉和肌腱,但我们的注意力首先都会被吸引到肠子上去,仿佛柔软的缎带,呈现出匀称的完美比例。光滑的表面映照出博物馆的玻璃窗。但只过了一会儿,目瞪口呆的我才意识到这是个女人——怪异的倒三角形灰色毛发被黏在了下腹部,那儿有一道标志出来的椭圆形裂口,稍显粗糙。显然,这个模型的制造者想让观众——想必都是解剖学专家——明白无误地认识到自己是在观察女性的肠子。于是,我们有了这些粗糙的体毛印记,性别的标志,女性的logo。在肠道的光辉中,60号模型展现了循环系统和淋巴系统。大部分血管在肌肉里,但有一部分得到了专门展示,犹如中空的网格,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看到那些红色细线惊人的分叉分布。
接下去会看到很多手臂、大腿、胃和心脏。每个模型都被小心翼翼地陈放在泛着珠光的丝绸垫布上。肾脏像一对海葵,从膀胱里伸展出来。用三种语言写就的标牌告诉我们,那是“下肢及血管”。腹部淋巴管和淋巴结,星星点点,犹如被灵巧地手绣在单调的肌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