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块天空。她缓缓放松下来,任凭自己的身体陷入床垫里,随着梦境进入那片蔚蓝。被子上缝着的一块布料是很多年前,一个好心的苏族女人送给她的破旧衬衫,让她穿在大衣里面。
打那以后,“一步半”就一直留着一块那件“鬼衣”上的布,是有点发黄的薄棉布,边缘已经磨损起毛。她抚摸着上面褪色的乌鸦图案——明亮的眼睛、张开的喙,把脸贴在上面白色的月牙上。有人说,跳“鬼舞”的人相信,穿上这些“鬼衣”可以刀枪不入,但“一步半”明白,他们既不愚蠢也未被蒙骗。他们只是明白一些经常被人遗忘却只有风记得的道理。死亡距离每个人如此之近,只有一首歌的距离。在士兵们大开杀戒的前一夜,她听到他们大声唱起饮酒歌。有时磕磕绊绊,有时像威士忌一样顺滑流畅,他们的男音和声飘荡在天寒地冻的十二月天空,显得柔美而圆润。《欧拉·李》《友谊地久天长》《忠诚的卡尔普尼亚》……透过帐篷,她听到透露着悲伤的甜蜜的摇篮曲,母亲低声哼唱着,把脸埋进孩子们柔软乌黑的发丛中。不,舞者们只是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知道事实真相。穿上鬼衣就能见到逝者,从他们的歌声中寻求安慰。
此刻,盖着这床被子,“一步半”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在屋外。有女人们悲痛的恸哭,有男人们在练声,尝试着高低不同的音阶的“啦啦啦”,还有和弦的雾号声。“艾德琳死了。她死了,被埋葬了。”(法语)“Ina’he’huwo’Ina’he’huwo’。”“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德语)他们的歌声跨过田野,碰到电话线和树木。它穿越街道,绕过阿格斯的楼房。歌声在房顶上流动,猛冲进烟囱,困在小巷里,或用消音后走调的咆哮压弯树枝。有时又充满欢乐和怒号!傻乎乎的情歌、庄严的圣歌、德国水手歌、船工划桨歌、美国爱国歌,有时也会有克里族摇篮曲、汗屋召唤咒语、失传的鬼舞歌和雪的颂歌。我们的歌声传遍大地,我们唱给彼此听,没有一个音符丢失,没有一首歌是原创。它们都有同一个起源,都能追溯到只有石头在呼啸的时代。“一步半”在睡梦中轻轻哼唱着,逐渐沉浸在自己的曲调中——来自瘾君子的情歌、猎人的至理名言、流浪汉的言语。语言也许只是来自一株小草、一片云或可以占卜的猪脚骨。她伴着这个旋律,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屠夫大师们像天使一样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