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四年夏天,两名穿浅色制服、骑着马的沙俄士兵来抓米哈乌。米哈乌眼看着他们从耶什科特莱的方向慢慢向他走来。炎热的空气里飘荡着他们的阵阵笑声。米哈乌站立在自家的门槛上,身穿一袭由于沾满了面粉而发白的宽大长袍,等待着——虽说他心知肚明这些大兵所为何来。
“你是谁?”他们问。
“我叫米哈乌·尤泽福维奇·涅别斯基。”米哈乌用俄语回答,完全符合他理应回答的方式。
“嗯,我们这儿有一份意外的礼物要给你。”
米哈乌从他们手上接过一张纸条,拿去交给了妻子。盖诺韦法一整天哭哭啼啼,为米哈乌打理参战的准备工作。由于哭了一整天,她实在太虚弱,身心是那么地疲惫而沉重,以至于没能跨出自家的门槛,目送丈夫过桥。
当马铃薯的花凋谢,而在开花处结出一些小小的绿色果实的时候,盖诺韦法肯定自己是怀孕了。她掰着手指头算月份,算出孩子该是五月末割第一批青草的时候怀上的。不错,正该是那个时候。现在令她伤心绝望的是,她没来得及把怀孕的事告诉米哈乌。或许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是某种征兆,说明米哈乌会回来,他必须回来。盖诺韦法亲自管理磨坊,就像米哈乌在的时候所做的那样。她照管工人们干活儿,给送粮食来的农民开收据。她倾听推动磨石的水的喧腾和机器的轰鸣。面粉落满了她的头发和睫毛,以致她晚上往镜子跟前一站,从镜子里看到的是个老太婆。老太婆对着镜子脱衣服,研究自己的肚子。她躺到床上,尽管身边塞了好几个小枕头,脚上还穿着毛线袜子,可她仍然睡不暖和。因为她总是像赤着脚跨进水里一样进入梦乡,久久不能入睡。于是她便有很多时间祷告。她从“我们的天父”开始,念到“圣母马利亚”,最后到了睡意矇眬的时候,她以自己所喜爱的对守护天使的祈祷来作结。她祈求自己的守护天使关照米哈乌,因为战争中的人或许需要不只一位守护天使。后来这祷告逐渐变成了战争的画面——简单又乏味,因为盖诺韦法除了太古这个地方,不知还有另外的世界;除了礼拜六在市场上的斗殴,也不知还有另一个模样的战争。常常在礼拜六这一天,那些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出什洛姆的酒馆来到市场,他们彼此揪住对方的长袍下摆,翻倒在地,在泥泞里打滚,滚一身污泥,脏兮兮,一副可怜相。盖诺韦法想象的战争,就是这种在泥泞、水洼和垃圾中间的徒手搏斗,在这种搏斗中所有的问题都能一下子解决。所以她感到奇怪,战争竟然会持续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