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忍受着痛楚,走在下山的路上。以至于那个巨大的橙红色热气球从江边收割后的麦田里升起来都没有看见。
云中村祥巴四兄弟中没有死于地震的那一个,叫作中祥巴的那一个爬进热气球的吊篮。他神气十足地手握着燃气阀门,每动一下手臂,气炉
云丹离开阿巴下山时泪眼迷离。
这条几乎没人行走的山道被连绵的雨水冲刷得乱七八糟。雨水顺着道路流淌,把倾斜向下的路冲成了深沟。在道路转弯处,雨水直接把道路拦腰截断。昨天上山时还好。一步一步,云丹都把下脚处看得清清楚楚。但下山的情形就不同了。当着阿巴他尽量控制情绪,但一转身走在下山的路上,就已泪眼迷离。
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的脚不断踏空,不断重重摔倒。每一次,他都沉痛地哼哼一声,又靠着挽在手上的马缰站起身来。手肘摔破了,血渗出来,变成一道细流,流过手腕,流到了手背上。又是一跟头,他又沉重地哼哼一声。这一回,磕在岩石上的膝盖马上就肿了起来。云丹并不介意身上这些痛楚。这些痛楚减轻了心头的痛楚。下山路才走了三分之一,他就重重地摔了十来跤。他一个人,脚下就是破碎的山体。大山本来该保护它的子民,但它自己都已破碎如此,使道路不成道路,使这个泪眼迷离的人不断跌倒,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云中村的人,还有从云中村四散到瓦约乡各村的人,尤其是男人,出于自尊,不会在人前这样放任自己的眼泪,不会这样放任自己显露痛苦。但现在,只有云丹一个人,走在破碎不堪,正在自我毁败的山路上,就没有必要花那么大的力量来控制自己了。
地震发生时,房倒屋塌,听着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像块石头一样沉默,忍耐,不让自己涕泪横流。瓦约乡的各村都投入重建,云中村却要消失,卡车队把云中村的乡亲运去移民村,云丹站在路边目送他们,忍着心里的痛楚,面无表情,只有眼睛流露出忧伤。阿巴回来,云中村的大限一天天逼近,他也没有放任自己显现出内心巨大的痛楚。他自作主张去移民村代阿巴和乡亲们告别,也没有如此放任情感。跟阿巴抵额告别时,洪水般袭上心头的悲伤也被他控制住了。现在,这些隐忍的悲伤一起爆发了。
每摔一跤,他嘴里就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真想放任自己任这呻吟变成哭声。他想,那该是像狼嚎一样吧。他不会让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一边撑起身子,一边哼哼着说:山神,这是什么路啊!
痛,真痛啊!
痛吧。腿,痛吧。手,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