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茶,阿巴在四周巡视一番。发现挤奶时拴牛的木桩还在,木桩上的牛毛绳还在。柏木箍成的奶桶还在。
阿巴说:呀,我正好少两只取水的木桶呢!云中村的泉水干了,我如今要到沟里去取水,路太远了!为什么要两只?要上马背呀!我有两匹马呀!
看上去完整的木桶,轻轻一碰,伏地柏枝扭成的桶箍松开,木桶就哗啦一声散了架。阿巴连动了两只木桶,都在他触手之时,哗啦一声散了架。还有两只,就靠在牛栏边上,阿巴不打算去拿了:瞧瞧!我该想到的呀,这么久没有奶水浸泡,木桶都散了架了。
没有箍桶手艺的阿巴,放弃了拿桶下山的打算。他又在那堆掩埋了谢巴家的石堆前站立了一会儿,又仰脸望了一阵倾泻下来那么多石头的山崖,就转身下山了。阿巴心里很平静,云中村的鬼魂没有他没有照顾到的了。
他回望,再一次呼喊:云中村要消失了!你们就好好在这里吧!
眼眶,这个世界又出现。他想起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培训班上那个佛教喇嘛背诵的《金刚经》里的话: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合上开关,电流飞窜,断开电闸,电流消散。多快的世界啊!
阿巴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不能这么多愁善感。
再往上攀爬一阵,道路转了弯,横切过山梁,通往一个平坦的山坳。阿巴开始摇铃击鼓。他高声呼喊:谢巴家,谢巴家的人,云中村的子民,我来了!
他就这么呼喊着,一直来到山坳里。
下山路上,阿巴想,自己回到云中村来,就该像这家人一样,被这个世界
他看见了靠着山坡,森林边缘,谢巴家的牛栏,羊圈。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还有一大片从背后山崖上坍塌下来的滚滚砾石。那户人家,一家四口,和他们的结实温暖的木屋就在累累的乱石下面。阿巴站在那堆乱石前摇铃击鼓。把香料装进熏炉中,点燃,盖上盖子,晃动着香炉,让香烟四布。除了他弄出的这些响动,四野静谧无声。他说: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他喊:走得动的走了,走不开的留下了!
石头下的人不说话。石头缝里已经长出了野草。可以作野菜的碎米荠开着一簇簇紫色花。
做完法事,阿巴生了火,从谢巴家取水的泉眼处取了一壶水。泉眼旁,一把桦树皮水瓢已經腐烂,泉眼四周长满暗绿的苔藓。牛栏还在,羊圈还在。但牛羊是一头也没有了。云中村人离开后,山下的人上来,把残留的东西扫荡一空。谢巴家的牛羊也是那时被人全部赶走的吧。
茶烧开了,阿巴举起碗,说:一起吧,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