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敲吧,敲吧,我不想把这门打开。
这时,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喊:阿巴!并且有人猛烈摇晃他的肩膀。
阿巴不得不从似梦非梦的情境中醒来,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凶神恶煞。那个猛烈摇晃着他肩膀的人,脸孔被怨
,望着树上的他。
阿巴自己说话:我要下来了,牙不好,吃不了许多了。
他从树上下来,走到下山路口的磐石那里,眺望山下的景象。
他注意到山下的公路上,小汽车多起来了。他还望得见,对面山上新开的路上,驮着旅客的马匹上上下下。那么,山下发生的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是会过去的。
这时,杜鹃鸟不再鸣叫。每天,到下午三四点钟,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杜鹃鸟就不再鸣叫了。这也是阿巴该回去休息的时候了。夏天,白昼越来越长,太阳下山越来越晚。这让阿巴有些无所适从。人生来就是要干点什么的,这样什么都不干,或者要找些事情来干——比如像个猴子爬到桃树上之类,日子也太百无聊赖了。
这个时候,阿巴甚至希望那个日子早点到来,现在就到来。
来一阵地动山摇,云中村向下慢慢滑坠。这个过程如果现在开始的话,天黑之前,应该就会抵达江边。阿巴还想,如果山体只是从上往下,渐次下坠,而不是像水电站坠落的那次,什么东西都争先恐后,那他就一直坐在这块磐石之上。
阿巴就这样盘腿坐在磐石之上,脑子里想象着云中村下坠消失这样严肃的问题,居然昏昏欲睡了。后来他想,这是身上沐浴着阳光,身后又有凉爽的风吹来的缘故。是杜鹃鸟停止啼叫,世界一片寂静的缘故。他确实坐在那里睡着了。
他还做了梦。
他梦见有人想要唤醒他。但他不想醒来,云中村正在高天丽日下的世界以向江水中滑坠的方式消失。他稳踞其上的磐石也在缓缓下坠。阿巴很满意这种方式,面对死亡不能慌张。地震的时候,人们一片惊惶,那是灾难来得猝不及防。而云中村的消失是老天爷提示过的,是地质专家预判过的。所以,就能这样从容不迫,不慌不忙。他也不要像二十多年前那次的下坠,那么黑,那么湿。这次很好,不用和那么多湿漉漉的冰冰凉的东西搅和在一起。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响亮的敲击声,还有呼喊声。他不愿意睁开眼睛。哪怕只是梦,但这样的消逝挺好,他不要在这响声和呼喊声中把意识之门打开,发现真实的滑坠,泥沙汹涌,石头,木头争先恐后,一个村子走向命运的终点的时候,却像是在仓皇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