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来,把火塘里冷灰拨开,露出下面埋着的火种,添上了柴,煨上壶,把茶烧开。
当茶水在壶中滋滋作响时,他的心被一种强烈的思念之情所贯穿。那是一种很痛的痛。他想要见到妈妈和妹妹。好像并不是昨天才离开她们去水电站。阿巴甚至没有如此强烈地思念过死去的父亲。
他起身,悄悄走到楼上。推开一道门,灯光随着他的身影进到了屋子里,和他的目光一起,落到了床头上。他看见了母亲:爬满皱纹的脸,灰白蓬乱的头发。阿巴的眼眶有些湿润,但看到母亲,他就心安了。他退出房间,掩上门。推开另一扇门,他看到了妹妹。使他惊讶的是,妹妹身旁还躺着一个娃娃。那是他不认识的仁钦。外甥仁钦是他失忆之后才降临到这个家里来的。现在,这个娃娃都快有他和妹妹随父亲去磨坊时那么大了。
他想,呀,这么好的娃娃!
这下,他心里安定了。
刚刚撞上铃壁时的声音,而是此后震颤不已的袅袅余音,像是蜜蜂飞翔。那声音在他昏暗的脑海亮起一团微光。不是电灯刚发出的光,而是电灯照出的那团光亮边缘的微光。
呀!阿巴伸出手,像是要捧着那团微光,像是要捧着一小团火苗,他嘴里发出了赞叹!
阿巴说:呀!
他轻轻地推开家门。他听见村子里什么地方传来欢笑声。
呀!阿巴说。
他下楼回到火塘边,给自己倒上了一碗茶。他发现家里有些东西有点不一样了。屋子正面墙上毛主席像不见了。那里新修了一个神龛,披拂着白色的哈达,里面供着本教
他走进房子,他把双脚都迈进了门槛。家里人都睡了。屋里没有亮灯。倒是屋外的路灯照进来,把屋子里面照亮,比满月时的月光还要明亮一点。他听到身上脑子里有什么声音在响,那是什么东西在崩裂。他看到一个人,赤裸着身体在行走,裹着一身黏稠的灰黑色泥浆。这个人不知这样走了多少时候,他身上的泥浆都干透了,随着他的行走,正在一点点迸裂开来。他看到的是刚从滑坡体的泥沙里挣扎出来的自己。
阿巴扶着门框的手摸到了新装的电灯开关。以前的电灯开关是拉线的。现在成了一个按钮。他下意识按一下那个按钮,挂在屋子中央的电灯唰一下亮了。就这么一下,阿巴醒过来了。这灯把他里里外外都照亮了。那些裹在头上身上的泥浆壳瞬间迸散。
阿巴看着电灯,看着被灯光照亮的熟悉老屋,说:呀,我回家来了。
这时,他还不知道清醒的意识离开自己已经十多年时间了。
阿巴听见自己说:呀,妈妈和妹妹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