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户云中村人由当地人教种茶。阿巴也会到茶园里转转。那时脑子里就只有
丛丛碧绿
茶树。春天，他们采摘茶叶嫩芽。夏天，茶树开着白瓣黄蕊花。有三家人合伙开
家山菜馆。他们回到山里采购山货。春天是蕨菜、核桃花和荠菜。秋天，是各种蘑菇。采购来东西都是干货，在移民村温软水里浸泡舒展，阿巴脑子里就长出这些山间植物。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
阿巴脑子还有更空时候。
那是他经历第次滑坡，从泥石流黏稠泥浆里站起身来时，脑子里连记忆都没有，空空荡荡。看水，水就在脑子里轰轰作响。看天，云彩就在脑子里飘飘荡荡。看株树，树就立在他眼前，像是鼻梁影子。树上停满鸟，他大吼声，鸟惊飞，脑子里就什
都没有。
等到后来，他以祭师身份在县里接受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培训时，好多东西他都记不住。非物质文化遗产重要性，他记不住。规范山神赞词他记不住。祭祀山神时特殊舞步，他也记不住。因此，他被同参加培训班人嘲笑，说他是冒牌半吊子。
讲课大学教授专门为他辅导。教授说，你为什记不住，说说原因。阿巴摇头，
不知道。教授说，你脑子里有些什东西？阿巴说，云中村东西。教授很有耐心。他说，不可能，人脑子
些东西吗？国家高兴吗？
拖拉机手嘲笑这些人无知：国家又不是个人，怎知道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拖拉机手还说：干部就是国家。
大家就想起下放干部见这些宝物兴奋样子：国家肯定是高兴。
这是阿巴回到云中村第三天。关于云中村回忆就这样毫无章法地纷至沓来。
阿巴想，它们也不肯分个先后，就这样乱哄哄地塞满脑袋。对此情形，他其实是高兴。在移民村几年，他脑子只想正在发生事情，很多地方都空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塞得满满当当。但他还是叹息说：唉，不要这着急，不走，你们个个样样地来。
都是回忆，回忆来干什，阿巴不知道。
云中村都要消失，就像当年水电站样，作为个滑坡体部分，就要消失。但他还是喜欢云中村过去情景，幕幕电影画面样，在脑子里纷至沓来。不像在移民村，脑子就只用来想眼前事情，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
有乡亲对他说过，移民村好是好，就是心里总有块地方空着，脑子里也有好多地方都空着。
在家具厂上班，脑子里就只有电锯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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