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
“世上的木匠千千万,但当过县令的木匠,也就老胡一个人。”
又说:
“一张八仙桌没啥,八仙桌加上县令,它就出奇了。”
又说:
老马点着老杨:
“不是我说你,长着一对老鼠眼,看啥事,只能看一寸长。我且问你,过去的县令老胡知道不?”
老杨:
“不就是那个木匠吗?断案断得七零八落。”
老马:
“老李在家里摆的不是八仙桌,是县令。”
又说:
“老杨家有一人在县z.府,不耽误老杨家做豆腐;等老杨家的人从县z.府出来,再回头做豆腐,老杨家的豆腐,不就成老胡的八仙桌了?”
一席话说得老杨恍然大悟。赶大车的老马,眼圈子果然比他大。本来老马也就是随便说说,好止住老杨的话头,但老杨从老马那里讨主意讨惯了,也就当了真。于是,不是为了新学,也不是为了科员,还是为了豆腐,老杨又要把儿子送进小韩的“延津新学”。但因为上新学要交学费,老杨又决定杨百顺和杨百利两人之中,只选送一个。有一个人将来到县z.府混一圈,家里的豆腐就不是豆腐了。如果没有县z.府在前边晃着,杨百顺和杨百利谁也不愿去上“延津新学”,如同又进了一趟老汪的私塾,还要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如今有县z.府的科员在前边晃着,虽然还不知道最后能否被小韩挑中,但万一被挑中,成了县z.府的人,也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比这更重要的是,从此也就出门在外,脱离豆腐和他爹了。为脱离豆腐和他爹,杨百顺本想投奔喊丧的罗长礼,杨百利想投奔算命的瞎老贾,现在两条路均被堵死了。退而求其次,去县z.府也算一条出路。去了县z.府,也就彻底摆脱了他爹和豆腐。老杨送孩子去“延津新学”是为了豆腐,杨百顺杨百利上“延津新学”也是为了豆腐。哥儿俩在私塾相互赶着与老汪捣蛋,现在却争着要上“延津新学”。但谁能去“延津新学”,还得老杨说了算。哥儿俩自生下来头一回,开始相互赶着讨好老杨。老杨做豆腐不爱吃豆腐,爱吃一个不花钱的东西——老鸹蛋。杨百顺五更起床,到后河沿爬了七棵大榆树,给老杨
“我不说断案,我说木匠。现在老胡不当县令了,专打家具,打一件卖一件;同样一张条几,别人卖五十,他卖七十;上回打了一张八仙桌,‘丰茂源’的掌柜老李,花一百二的高价买走了,为啥?”
老杨愣了愣:
“他木匠活做得好?”
老马:
“一个二半糙子,活能做好吗?是因为他过去当过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