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汉人跟我们还是很相像的。比如,一件不好的事,直接说出来,不好听,而且叫人难受,就换一个说法,一个好听的说法,一个可以不太触动神经的说法。他们不说我的叔叔给炸死了,死了,还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而只是用轻轻巧巧的两个字:失踪。
可能正是因为这两个字的缘故,我没有感到多么痛苦,我对下人们说:"他把自己水葬了。"
"少爷节哀吧。"
"我们不用去重庆了。"
"我们不知道叔叔叫我们去见谁。"
日子里,时间又过得慢起来了。
塔娜对于照相的热情不减,因为照相,又热心和裁缝打交道,很少来烦我了。
人们说,少爷又到犯傻的时候了,他们只见我呆呆地望着天边,而不知道我是想要第一个看到秋天来到,看见最初的霜,怎样使树披上金灿灿的衣装。那时,我就要上路了。
麦其土司派人送来一封信。从我离开官寨后,我们就没有通过音信。麦其土司的信很短,他问我在边界上干些什么。我回了一封信,大家都认为没有必要提将去重庆和叔叔见面的事,只告诉他照相的事就够了。他的信很短,我也没有必要回他一封更长的。麦其土司的信很快又来了。信里说,我的母亲想念我。信里还说,有那么新鲜的东西,土司的儿子为什么没有想到叫土司也享受一下。塔娜说,去他妈的。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任性的女人。但我不会像她那样。我知道信还没有念完,叫人接着往下念。土司在信里说了好多没什么意思的啰嗦话。最后,他问,能不能回官寨来,给太太照照相,"顺便",信里是这样写的:"顺便,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关于将来的事情,我感到我真的老了。"
他已经感到过一次自己的老,后来,又恢复了活力。
"写信的将军也没有邀请我们。"
"我不想再出
所以,我决定不回去,只派尔依带着照相机去了一趟。
尔依给他们照了几天相,离开时,土司又对他说自己老了,没有力气和智慧了。尔依这才说:"老爷,少爷叫我问,要是他死了,你会不会再年轻一次。"
不多久,尔依又带着照相机和羞怯的神情回来了。
他带来了一封土司充满怨恨之情的信。信里说,要是我这次回去了,他就会跟我讨论麦其土司的将来,但是我自已没有回去,是我不关心麦其家族的未来,而不是他。就在这一天,我还接到了另一封信,不是叔叔写的,而是一个汉人将军写的。
信里说,我的叔叔,一个伟大的藏族爱国人士,坐一条船到什么地方去,给日本飞机炸到江里,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