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今晚可以好好睡,”我把傅老爷子的手轻轻放回被单里,“我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你。”
我捻熄了床头的台灯,将椅子拉回原处。我把身上那件阿卫留下来的军用夹克脱下,盖在胸前,坐在昏黯的病室里,守候着。医院里的夜,特别漫长,一分一秒都好像延长了多少倍似的,而且也特别安静,外面走廊偶尔有值夜护士走过,脚步也是轻悄悄的。我靠在椅子上,努力地支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一边倾耳听着病床上傅老爷子一声一声沉重的呼吸。大约到了半夜,我听见傅老爷子的呼吸声起了变化,开始有点急促,过了会儿,喉头竟发出嘎嘎的异声来。我急忙起身,将台灯打亮。傅老爷子的嘴巴张开,口涎直往外淌,口角冒起了白沫,他的眼睛睁得老大,望着我,却说不出话来,只硬着舌头啊啊地喊了两声,脸色大变,发青了。我一手按亮了警示灯!一面飞跑出去找到值夜护士,护士跑进来,马上开了氧气筒,替傅老爷子装上氧气面罩。那位住院
些话要跟你说。”傅老爷子坚持道。
我看见傅老爷子确实似乎精神比较爽朗了些,声音也不像先前微弱,便把椅子拉到床头,在他头边坐了下来。
“听说安乐乡有人去捣乱么?”傅老爷子问道。
“《春申晚报》一个烂记者,写了篇无聊的文章,招了一些好奇的人去看热闹——我看过几天就恢复正常了的。”
“只怕你们在‘安乐乡’那个窝又待不长了呢!”傅老爷子惋惜道,“你们这群孩子,恐怕从此又要各分东西,开始流浪了。你们这种孩子,这十把年来,前前后后,我也帮过不少。有的还争气,自己爬了上去。有的却掉到下面,愈陷愈深,我也无能为力。你们这几个,凭你们各人的造化吧。阿青——”
傅老爷子从被单下面伸出一只颤抖抖的手来,我迎上去,双手紧握住傅老爷子那只干枯的手。
“我知道,我的大限也不远了。早晨杨金海来,我把后事都向他交代清楚,我不想拖累别人,一切从简。但是我怕总还有些未了之事,需得个人来替我收场。你跟了我这些日子,也摸清楚了我的脾气,你就斟酌替我料理了吧。像傅天赐那个孩子,日后你有空,替我常去灵光看看他。”
“好的,老爷子,我一定去。”我应道。
“阿青,”傅老爷子的手紧握了我一下,“这两夜,我的心神很不宁,一闭上眼睛,便看到阿卫,他的样子好像很痛苦——”
在那盏黯淡的台灯灯光下,我看见傅老爷子那张苍斑满布的脸上,削瘦的面颊上突然添增了两道濡湿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