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天气热得真早,夕阳从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强穿件单衣。书桌上盆“水横枝”,是先前没有见过:就是段树,只要浸在水中,枝叶便青葱得可爱。看看绿叶,编编旧稿,总算也在做点事。做着这等事,真是虽生之日,犹死之年,很可以驱除炎热。
前天,已将《野草》编定;这回便轮到陆续载在《莽原》上《旧事重提》,还替他改个名称:《朝花夕拾》。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不能够。便是现在心目中离奇和芜杂,也还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转成离奇和芜杂文章。或者,他日仰看流云时,会在眼前闪烁罢。
有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都曾是使思乡蛊惑。后来,在久别之后尝到,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生,使时时反顾。
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然而现在只记得是这样。文体大概很杂乱,因为是或作或辍,经九个月之多。环境也不:前两篇写于北京寓所东壁下;中三篇是流离中所作,地方是医院和木匠房;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图书馆楼上,已经是被学者们挤出集团之后。
九二七年五月日,鲁迅于广州白云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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