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说:“你不怕惠难馆疯子?”
宋妈是顺义县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随着胡同里孩子说“惠安馆”,到底哪个对,不知道。
为什要怕惠安馆疯子?她昨天还冲笑呢!她那笑真有意思,要不是妈紧紧拉着手,就会走过去看她,跟她说话。
惠安馆在们这条胡同最前家,三层石台阶上去,就是两扇大黑门凹进去,门上横着块匾,路过时候爸爸教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都是从“飞安”那个地方来学生,像叔叔样,在大学里念书。
“也在北京大学?”问爸爸。
太阳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到大白纸糊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小床上来。
醒,还躺在床上,看那道太阳光里飞舞着许多小小、小小尘埃。宋妈过来掸窗台,掸桌子,随着鸡毛掸子舞动,那道阳光里尘埃加多,飞舞得更热闹,赶忙拉起被来蒙住脸,是怕尘埃把呛得咳嗽。
宋妈鸡毛掸子轮到来掸小床,小床上棱棱角角她都掸到,掸子把儿碰在床栏上,咯咯地响,想骂她,但她倒先说话:
“还没睡够哪!”说着,她把被大掀开来,穿着绒褂裤身体整个露在被外,立刻就打两个喷嚏。她强迫起来,给穿衣服。印花斜纹布棉袄棉裤,都是新做;棉裤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里,就知道那棉花够多厚。
“北京大学多着呢,还有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呀!”
“可以不可以到飞安——不,惠安馆里找叔叔们玩玩?”
“做晤得!做晤得!”知道,无论要求什事,爸终归要拿这句客家话来拒绝。想总有天要迈上那三层台阶,走进那黑洞洞大门里去。
妈正坐在炉子边梳头,倾着身子,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过来,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炉子上是瓶玫瑰色发油,天气冷,油凝住,总要放在炉子上化化才能搽。
窗外很明亮,干秃树枝上落着几只不怕冷小鸟。在想,什时候那树上才能长满叶子呢?这是们在北京过第个冬天。
妈妈还说不好北京话,她正在告诉宋妈,今天买什菜。妈不会说“买斤猪肉,不要太肥。”她说:“买斤租漏,不要太回。”
宋妈梳完头,用她油手抹在头发上,也给梳两条辫子。看宋妈提着篮子要出去,连忙喊住她:
“宋妈,跟你去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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