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小店里用鸡毛蒜皮烧着火!我忘不了她,忘不了我的儿子。她在哪儿呢?干什么呢?我一天到晚,这么些年了,老盼望有封信来——不管是打哪儿来的——告诉我个消息。邮差是些奇怪的人,成天成年给人家送信,只是没有我的。儿子,唉!完了,我丁二算是完了!妇女要是毁人,毁到家,真的!李先生,谢谢你的酒饭!见了张大哥别说我喝酒来着:一从一入他的家门,没喝过一滴酒。李先生,谢谢你!”
“你还没吃饱呢?”老李拦住了他。
“够了,真够了,遇见了知己,不饿。多年了,没人听我这一套。天真,秀真,小的时候,还爱听我说;现在,他们长大了,不再愿听。谢谢,李先生!我够了。得上街去溜一溜嘴里的酒味:叫张大嫂闻见,了不得,很了不得!”
四
老李心中堵得慌。一个女人可以毁一个,或者不止一个,男子。同样的,男人毁了多少妇女?不仅是男女个人的问题,不是,婚姻这个东西必是有毛病。解决不了这样大的问题,只好替自己和丁二爷伤心。丁二爷不那样讨厌了。世上原没讨厌的人,生活的过程使大家不快活,不快活自然显着讨厌:大概是这么回事,他想。假如丁二爷娶了李太太,假如自己娶了——就说马少奶奶吧,大概两人的生活会是另一个样子?可也许更坏,谁知道!他上了天桥,没看见一个讨厌的人,可是觉得人人心的深处藏着些苦楚。说书的,卖艺的,唱蹦蹦戏的,吆喝零碎布头的,心中一定都有苦处。或者那听书看戏捧角的人中有些是快活的。可是那种快活必是自私的,家中有几个钱,有个满意的老婆,都足以使他们快活,快活得狭小,没意义,象臭土堆上偶尔有几根绿草,既然不足以代表春天,而且根子扎在臭土堆上,用人生的苦痛、烦恼、不平堆起来的。
回到家中,孩子们已钻了被窝。太太没盘问他,脸上可是带着得意的神气。
李太太确是觉着得意,指槐骂柳的卷了马少奶奶一顿,马少奶奶连个大气也没出:理直的气壮,马少奶奶的理不直,怎能气壮?李太太越想越合理。丈夫回来了,鼻子耳朵都冻得通红,神气也不正,都是马家的小娘们的错儿!丈夫就是有错也可以原谅:那个小不要脸的是坏东西。对丈夫不要说穿,只须眼睛长在他身上,不要叫那个小坏东西得手。况且已经骂了她一顿,她一时也未必敢怎样。保护丈夫是李太太唯一的责任。她想得头头是道,仿佛已经征服了砖塔胡同和西四牌楼一带。对丈夫,所以,得拿出老大姐的气派,既不盘问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