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坐好久,他想回家去看看。心中委屈不好对别人说,还不可以对自己父亲,妻,儿子,说?他离开铺子。可是,只走几步,他又打转身。算吧,自己委屈最好是存在自己心中,何必去教家里人也跟着难过呢。回到铺中,他把没有上过几回身,皮板并不十分整齐,狐皮袍找出来。是,这件袍子还没穿过多少次,来因为他是作生意,不能穿得太阔气,二来因为上边还有老父亲,他不便自居年高,随便穿上狐皮——虽然这是件皮板并不十分整齐值钱狐皮袍。拿出来,他交给
头疼脑热。今天,他头疼起来。查货人拿着表格,他拿着尺,每块布都须重新量过,看是否与表格上填写相合。老人几乎忘规矩与客气,很想用木尺敲他们嘴巴,把他们牙敲掉几个。这不是办事,而是对口供;他辈子公正,现在被他们看作诡弊多端惯贼。
这关过去,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弊病。但是,他缺少段布。那是昨天卖出去。他们不答应。老人脸已气紫,可是还耐着性儿对付他们。他把流水账拿出来,请他们过目,甚至于把那点钱也拿出来:"这不是?原封没动,五块角钱!"不行,不行!他们不能承认这笔账!这案还没结,他们又发现"弊病"。为什有些货物定价特别低呢?他们调出旧账来:"是呀,你定价钱,比收货时候价钱还低呀!怎回事?"
天佑胡子嘴颤动起来。嗓子里噎好几下才说出话来:"这是些旧货,不大能卖出去,所以……"不行,不行!这分明是有意捣乱,作生意还有愿意赔钱?
"可以不可以改改呢?"老人强挤出点笑来。"改?那还算官事?"
"那怎办呢?"老人头疼得象要裂开。
"你看怎办呢?"
老人象条野狗,被人们堵在墙角上,乱棍齐下。
大伙计过来,向大家敬烟献茶,而后偷偷扯扯老人袖子:"递钱!"
老人含着泪,承认自己过错,自动认罚,递过五十块钱去。他们无论如何不肯收钱,直到又添十块,才停止客气。
他们走后,天佑坐在椅子上,只剩哆嗦。在军阀内战时代,他经过许多不近情理事。但是,那时候总是由商会出头,按户摊派,他既可以根据商会通知报账,又不直接受军人辱骂。今天,他既被他们叫作*商,而且拿出没法报账钱。他方面受污辱与敲诈,还没脸对任何人说。没有生意,铺子本就赔钱,怎好再白白丢六十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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