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特别高兴时候,他才喝两盅自己泡茵陈酒。钱老先生是个诗人。他诗不给别人看,而只供他自己吟味。他生活是按照着他理想安排,并不管行得通行不通。他有时候挨饿,挨饿他也不出声。他大少爷在中学教几点钟书,在趣味上也颇有父风。二少爷是这家中最没有诗意,他开驶汽车。钱老先生决不反对儿子去开汽车,而只不喜闻儿子身上汽油味;因此,二少爷不大回家来,虽然并没有因汽油味和父亲犯什意见。至于钱家妇女,她们并不是因为男子专制而不出大门,而倒是为服装太旧,自惭形秽。钱先生与儿子绝对不是肯压迫任何人人,可是他们金钱能力与生活趣味使他们毫不注意到服装上来,于是家中妇女也就只好深藏简出不出去多,bao露自己缺陷。
在祁老人与钱先生交往中,祁老人老来看钱先生,而钱先生绝对不到祁家去。假若祁老人带来瓶酒,送给钱先生,钱先生必定马上派儿子送来比瓶酒贵着两三倍些礼物;他永远不白受人家东西。他手中永远没有宽裕过,因为他永远不算账,不记账。有钱他就花掉,没钱他会愣着想诗。他大少爷也有这样脾气。他宁可多在家中练习几点钟画,而不肯去多教几点钟书,增加点收入。
论性格,论学识,论趣味,祁老人都没有和钱先生成为好友可能。可是,他们居然成好朋友。在祁老人呢,他,第,需要个年老朋友,好有个地方去播放他陈谷子烂芝麻。第二,他佩服钱老人学问和人品。在钱先生呢,他辈子不肯去巴结任何人,但是有愿与他来往,他就不便拒绝。他非常清高,可并没有看不起人恶习气。假若有人愿意来看他,他是个顶和蔼可亲人。
虽然已有五十七八岁,钱默吟先生头发还没有多少白。矮个子,相当胖,嘴油光水滑乌牙,他长得那厚厚敦敦可爱。圆脸,大眼睛,常好把眼闭上想事儿。他语声永远很低,可是语气老是那谦恭和气,教人觉得舒服。他和祁老人谈诗,谈字画,祁老人不懂。祁老人对他讲重孙子怎又出麻疹,二孙媳怎又改烫飞机头,钱先生不感趣味。但是,两个人好象有种默契:你说,就听着;说,你就听着。钱默吟教祁老人看画,祁老人便点头夸好。祁老人报告家中琐事,默吟先生便随时答以"怎好?""真吗?""对呀!"等等简单句子。若实在无词以答,他也会闭上眼,连连点头。到最后,两个人谈话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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