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对这人世,他便已心死。
他野犬般,在杭州街市间游走。饿,也不愿向人乞讨,能捡则捡,能取则取。挨打,也并不觉着如何,抹抹血,继续走。捡寻不到,他便饿着,能饿两三天。走困,便在街边檐下铺开条毡毯,这是他从家中带出来唯件东西。他极爱惜,每天睡过后,都要将灰掸净。
年多,他个字都未说过,直到那位相士瞅中他。
那相士追着他,追许多天,求他拜自己为师。他却毫无兴致学任何本事,并不睬那相士。那位相士便四处去打问他身世来历,而后又寻见他,问他:“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害死你娘人为何那般恶?”当时他正嚼着捡来半块饼,心里略略动,但随即想,恶便是恶,哪有来由?即便有,知道又能如何?于是,他又继续边嚼边走。那相士又跟上来问:“你不愿想那些恶人,难道也不想知道你娘为何会忍心抛下你?”他顿时停住嘴,脚也再迈不动。
这桩事,陆青心里头问过无数回。让他心冷,并非那些恶人,而是他娘。在他娘心中,那些恶人恶行,以及加给她那些恶名,都胜过这个儿子。
陆青望向那相士,见相士眼中满是殷切,便点点头。
于是,他跟随这位相士,四处游走,东至登州,南到广州,西达成都,北及河间。十来年间,行踪万里,阅人无数。
那位相师并非寻常卜卦谋财之徒,他精通望气古法,观人不重皮肉外相,而是看人意气、神态、音声、姿势、动作……由这无形之气,查知心性、禀赋、气度、格局,从而断定运命之高低、顺逆、深浅、薄厚。
这相学,要历世深、见人广,二得心眼净、神气宁。陆青原本就已心冷,经见这许多山川风物、人情物态之后,便越发通脱,难得有何牵念,更不被俗欲缠陷。到十八九岁,他已学成那套望气相人本事。个陌生之人,略打量片刻,便能道准七八分。
他也已经明白,他娘为何会忍心抛下他。这世上之人,大多被些物事死死困住,终生都挣不出来。他娘则是被个“净”字困死。他娘极爱干净,见不得点儿污迹,家中备得最多是各样帕子,不但擦嘴、拭脸、揩手、抹脚各有帕子,擦门、擦窗、擦柱、擦桌、擦凳、擦柜、擦镜、擦锅、擦碗、擦盏……都各归其类,所有帕子用过后,都立即得洗净,丝毫不容污乱。而相比于这些器物之净,他娘视名节之净,则更胜过性命。名节不似器物,旦受污,永生都难擦拭干净。杀他娘,不只是那些恶人,更是他娘这憎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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