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这套衣鞋小心抱出来,整齐叠放到床上,呆呆注视着。开春以后,她见丈夫始终穿着那两身旧衣,瞧着至少已经穿三五年,便取出这套新要丈夫穿,丈夫却说这向都要在外头绘彩画,会污衣裳。她当时还笑着问:“你这辈子都得绘彩画,难道辈子都不穿新衣?”丈夫听没答言,只笑笑。笑
乘机制变,不可豫图。
——《棋诀》
于燕燕始终哭不出来。
从发现丈夫典如琢悬吊在梁上,到胖仆妇阿黎听到惊叫赶过来,忙去唤她公公、大伯、大嫂来,她都始终呆立在门边,惊望着丈夫,像是在做场冷梦。大伯慌忙爬上桌子放下典如琢身子,急忙查看时,早已没气。她公公趴到幼子尸首上号啕大哭起来,大伯、大嫂、阿黎、阿青也都不住地哀泣,她却仍哭不出来。
大伯典如磋伤痛阵后,拭净泪水,转头吩咐妻子胡氏:“莫哭,先赶紧寻寻如琢衣裳,有新就备好,没有新就赶紧去买布帛裁身。家人孝服天亮前也得备好。如琢那两个徒弟做孝子守灵哭棺,他们孝服尤其要紧。得去报知坊正,还要买棺木、设灵牌,寻徒弟们搭灵棚、报丧……”说着,他便急冲冲出去。
大嫂抹着泪问她:“正月间,全家人都裁新衣裳,如琢那套还没穿吧?”
她愣片刻,才回过神,忙点点头。
“那你赶紧去寻出来,汗衫里裤鞋袜都要新,若缺,等下那些徒弟来,赶紧让去买。去办孝服。”
她怔怔点点头,看大嫂唤阿青急急出去,又扭头望向公公,公公直趴伏在桌边,声音已经干涩,却仍哽咽痛哭着,声音灼辣干裂,像是火炭在喉咙里滚般。阿黎守在旁边,仍在抹泪。她丈夫典如琢则静静躺在桌上,闭着眼,睡着般。她也像才睡醒,昏昏蒙蒙,转身向卧房走去。
卧房里片漆黑,她走到屋中间方桌边,摸到桌上那个定窑白瓷筒,抽出根细长薄木片,那是引火用“发烛”,顶端涂硫黄。她将发烛头朝外搁到桌沿边,又摸到火石火镰,下下敲击,火星不断飞迸,滋声,发烛头燃着。她拈起发烛,点亮娘家陪嫁缠枝银雕烛台上半截红蜡,端着走到丈夫衣箱边,放到旁边桌上,打开箱盖。里头衣衫都叠得齐齐整整,她件件取出来,找见压在底下那套新春装——白绢袜、黑绢面牛皮底鞋、白绢汗衫、白绢里裤、青绸外裤、青绸长褙子。此外还有条回字纹青锦腰带,这是她初学刺绣时绣,针法虽不够细整,却也是尽足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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