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天地,哪里有半分怜过人世?尽着它兴,肆意任为。就如黄河,原本好端端东流入海,它却像是厌烦,非要改道。仁宗庆历八年,澶州黄河决口,冲溢向北,直到东北泥沽口,才涌入大海。北地与契丹交界,为防边患,朝廷历时多年,在两国交界处开凿出连片塘泊淤田。黄河北流,冲溃边防,大利契丹。到神宗朝,耗尽人力,于熙宁二年,堵塞北道,将黄河引向东道。然而,才过十年,黄河再次决口,依然流向北道。元祐八年,柳七刚刚出生,朝廷再次征调数十万民夫,挽河东流。这回只过六年,黄河便重又决口,奔涌向北。这人力,哪里能强扭得过天?
柳七自小便常做噩梦,梦见被洪水冲走。却没
头独眼牛,全都不济事。但再不济事,至少都比自己有气力,在处,总比自己单个儿强。
他握紧箸儿说:“赶紧吃面,吃咱们去寻郑鼠儿和田牛。”
“嗯?哦!”马哑子猛地醒过来,忙点点头,伸箸去捞面吃。
柳七常日吃饭吃得极慢,饭里只要有蚂蚁头大小渣滓,都要仔细挑出来。这间小茶肆煮插肉面不知放些什作料,汤面上浮许多细黑渣。柳七这时却再没那心思,也尝不出滋味,只想把肚子填饱,以免遇见紧急,连跑都跑不动。
马哑子先吃完面和肉,仍慢吞吞在碗里捞碎菜末吃。
柳七想他恐怕是拖着不愿付钱。若是常日,柳七只会掏自己面钱,今天再难得计较。他几口捞完碗里面,从袋里摸数二十文钱,搁到桌上,随即起身:“走吧,先去寻郑鼠儿。”
“哦!面钱付!”马哑子慌忙说。
柳七懒得答言,转身离开小茶肆。马哑子背好自己袋子,忙赶上来。两人路无话,往南边赶去。
这时已过正午,太阳正晒,柳丝蔫垂,路上行人少许多,到处片静懒。柳七身子发软,像是行在泥水里般。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家乡发洪水时,也大约是这个时辰。
他家乡在澶州,当年真宗皇帝正是在这里御驾亲征,大胜辽人,并缔结“澶渊之盟”,开启百余年两国太平。澶州紧临黄河,黄河水患年年不断,三年小灾,五年大灾,百余年间,不知耗费多少人物财力,却始终奈何不得,只能见缺补漏,救些小灾。柳七自小就目睹过几回河水决堤,房屋被淹、田地成海。有年房舍被冲垮,他曾哭着问过爹:咱们为啥非要住在这黄河边,搬走不成吗?他爹只能苦叹着摇摇头。后来他才明白,人就如草木般,生长在哪里,全然由不得自己。旦生根,便再难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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