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醒来,人已经僵木,检视官让他辨认衣物,他便件件细细看,仿佛谦儿去应考,清早起来替他整理文房衣袜。仵作脱掉尸身衣服,让他辨认身体,他便寸寸看视,像是谦儿生病,为他查看病症。
都对——衣服、物件、身体,是谦儿。衣角上有道破口,家里没有妇人,是谦儿自己拿针线缝;药单是他春天痰症复发,归太丞给开,儿子说会完朋友就去药铺抓药;三张纸笺上,各写着几行小字,是谦儿笔迹;至于尸身,虽然没有头,但肩宽、腰围、长短、腿形,也都对。是谦儿。
检视官问他谦儿平日性情、交游等事,他也回答。答完后,他木木然离开范楼,骑驴回家,如何到家,浑然不知。
作没见。
瓣儿心头大畅,没想到这快就理出头绪,现在只需要找到真凶就成。
她忍不住站起身,展开衣袖,在落花间,轻舞回旋。
那不是儿子,不是谦儿,不是……
董修章坐在后院张竹椅上,呆望着眼前黑瓷方盆中那株梅树,自言自语,喃喃反复。
那株梅树只有三尺多高,主干贴着土面横生,如条苍龙,龙背上生满青黑色小灵芝,如龙鳞般。主干向上斜生出四根枝,每根枝迂曲盘转,上又错落伸出些细枝。虽然花期已过,但枝苍叶绿,别有幽致。而且,略站远些,就可以辨出,四根梅枝拼成四个字:“长生大帝”。
这株梅树是董修章几年前回乡奔丧时,于途中偶然见到,他猛然想起道士林灵素曾向天子进言,说天子乃是神霄玉清王,号称长生大帝君。这梅枝又恰好生成“长生大帝”四个字。他大喜过望,花重金买下,运到京城。又向常山位道士求来灵芝种养秘方,在主干上培植些灵芝,培育几年,养成龙鳞之状。他见梅枝所拼那四字,略有唐人张旭狂草笔致,便着意修剪,如今这四字已浑然似从张旭《古诗帖》上斜生出来般,圆劲奔逸。虽然只是小小株梅树,却有清透天地傲姿。
这株瑞树本是要留给儿子董谦,然而,儿子却……
他已年过古稀,老眼遇风就爱流泪,这时并没有风,泪水却仍自流下,沾满灰白稀落唇髭。他用袖子拭去,颤着嘶哑之声,又喃喃道:那不是谦儿……
那天开封府衙吏赶来告知:“董谦出事。”他听到,眼前就阵黑,好在生波折磨砺,磨出老茧性格,还能强行挺住,问那衙吏究竟如何,衙吏却不愿说,只催着他赶紧去范楼。他忙租头驴子赶到城南,等上楼,见到尸身,心像被人狠狠拧,顿时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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