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推开门,小心走进去,屋里静悄悄没有声息,他轻唤声“娘”,却没有回应。他有些纳闷,放下木架,搁好饼笼,在窗沿上摸到火石,打着火芯,点亮油灯,回头看,见尹氏端坐在靠正墙椅子上,对着门,脸色有些异样。
他又小心唤声“娘”,尹氏嘴角微微动动,却又犹豫片刻,脸色忽然柔和下来,露出些笑
愿要。回去怎跟娘交代?
他正在犯愁,旁边传来阵猪哼哼声,是家猪圈。只好这样,先用自己私攒那些钱当利钱,今晚给娘,先对付,至于郑家饼店赊账,明天再说。他走到那猪圈边,把笼里饼全丢进去。自己也有些饿,就留个辣菜饼。边走边吃,边往家赶。
其实自从父亲死后,那个家就已不是家。人还没踏进门槛,娘那双盲眼,无影寒针样,时时隔空刺探着你。他很怕这个娘,从小就怕。她很少骂人,更不打人,甚至极少看你眼。但她身上有股冷冰冰气,逼着你,让你不敢乱动,更不敢笑。尤其是盲之后,她似乎另生双眼睛,随意你怎躲,都能看穿你心底。所以,他直小心再小心,哪怕现在已经成人。
他时常在想:若是娘眼睛没有瞎,会不会不样些?
娘是为他,才弄瞎眼——
十年前,汴河发洪水,大水漫上岸,冲到屋子里。当时还是清早,他和弟弟孙圆才醒,正要穿衣服,娘从院子里大叫着奔进来。弟弟机灵,看到水,立刻从后窗跳出去,他却仍想着怕娘骂他没穿衣服,慌忙中还抓起衣服套到身上,耽搁,大水已经冲进来,连叫声都没来得及,阵急流就把他卷起来。他虽然自幼熟悉水性,但水势太猛,下子被水拍晕,之后便什都不知道。等他醒转,才知道,他被大水卷到街上,娘为救他,跳进水里把他扯回来,自己却被水里冲来粗树枝戳到双眼,从此瞎。
那之后,娘什都没说,更没抱怨他,但邻居们时常在念叨,他也经常提醒自己:你欠娘双眼。
扛着饼笼,饽哥上虹桥,天已经暗下来,两岸食店灯烛荧荧,像两条明珠链子,河面上泊船有也点起灯火,桥西北岸那只客船尤其明亮,十几盏灯笼把那船映得通明,上面有几个人在走动,今天街上人们纷传“仙船”消失前撞到只客船,说就是它吧。
河上凉风吹过来,饽哥又想起小韭,若是能和她起站在这里看灯景,那该多好……但想到娘,他忙收心,大步走下桥。
走到家门前,屋里漆黑,没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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