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已经看不见,却听见他们停下来,讲起来——
爷爷讲:“走啊。”
上校讲:“猫呢。”
父亲讲:“猫好着,放心,会给你管好。”
上校讲:“要带走。”
爷爷像摸到心思,咳嗽声,发话,声音里没有点感伤和迟疑。“不走笃定死路条。”爷爷讲,是长辈老子口气,带着见多识广权威和坚决,“要走得尽快,必须在天亮前走,晚就走不成。”
接着是父亲声音,低落、沉缓、落寞,仿佛掺着上校泪水。“是,走吧,死在这小畜生身上值不得。”父亲想拉上校起身,上校却不配合,不动,赖着,像被灶沿吸住似。
爷爷立起身,催促道:“赶紧走,还要收拾东西,不能耽误。”边也过来拉上校起身,“快起来,走。”
上校似乎刚从梦中醒来,丢魂似站不稳,边机械地呢喃着:“走?去哪里?”声音嘶哑、胆怯、茫然、孤苦。这哪像他,平时他总是给别人解决问题,排忧解难,教人这个那个,有时气定神闲,有时神气活现,现在却这般怯懦惶惶,无头苍蝇样。
爷爷讲:“天下那大,哪里不能走,非要走条死路。”
爷爷讲:“这个不行。”
父亲讲:“你带走猫就指明你来过们家。”
爷爷讲:“是啊,别为你猫
父亲讲:“你外面朋友那多,哪里不能去,去哪里都比在这儿等死好。”
爷爷对上校讲:“快走,没时光耽误。”
爷爷对父亲讲:“拉他走,天亮就走不成。”
从爷爷红旺烟头中依稀看到上校被父亲拉起身。知道他们要出来,连忙回到厢房,闪在门后躲着,这样可以正面看到他们出来。不会儿,他们果然开门出来,从黑暗里走出来,走进月光里。月光又冷又亮,看到父亲拽着上校手臂,牵着,爷爷在后面押着,赶着,有时推着,不准他停下来。就这样,上校亦步亦趋跟着父亲,耷拉着脑袋,佝着腰,僵手僵脚,深脚浅脚,停停走走,向大门移去,挪去。出门时他双脚甚至连门槛都迈不过,差点被门槛绊倒。他像下子变成比爷爷还要老迈老头子,像发生事情把他迅速报废。
这是在村里最后次见到他,月光下,他面色是那苍白凄冷,神情是那样惊慌迷离,步履是那沉重拖沓,腰杆是那佝偻,耷拉头垂得似乎要掉下来,整个人像团奄奄息炭火,和印象中他完全不是同个人——像白天和黑夜不同,像活人和死鬼不同,像清泉和污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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