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
手抓着缰绳，手摇晃着鞭子，拢着马，调转
车头。女眷们挤在车上，叽叽喳喳地嚷叫着。车夫打个响鞭，马便小跑起来。马脖子下悬着
铜铃叮叮当当脆响着，车轮滚滚，卷起路灰尘。
司马亭在当街上大大咧咧地撒泡尿，对着远去马车吼嗓子，然后，抱着鸟枪，爬上街边瞭望塔。塔高三丈，用九十九根粗大圆木搭成。塔顶是个小小平台，台上插着面红旗。清晨无风，湿漉漉旗帜垂头丧气。上官吕氏看到司马亭站在平台上，探着头往西北方向张望。他脖子长长，嘴巴翘翘，仿佛只正在喝水鹅。团毛茸茸白雾滚过来，吞没司马亭，吐出司马亭。血红霞光染红司马亭脸。上官吕氏感到司马亭脸上蒙层糖稀，亮晶晶，粘腻腻，耀眼。他双手举枪，高高地过头顶，脸红得像鸡冠子。上官吕氏听到声细微响，那是枪机撞击引火帽声音。他举着枪，庄严地等待着，良久，良久。上官吕氏也在等待，尽管沉重土簸箕坠得双手酸麻，尽管歪着脖子十分别扭。司马亭落下枪，嘴唇撅着，好像个赌气男孩。她听到他骂声，骂枪。这孙子！敢不响！然后他又举起枪，击发，啪嗒声细响后，道火光蹿出枪口，黯淡霞光，照白他红脸。声尖利响，撕破村庄宁静，顿时霞光满天，五彩缤纷，仿佛有仙女站在云端，让鲜艳花瓣纷纷扬扬。上官吕氏心情激动。她是铁匠妻子，但实际上她打铁技术比丈夫强许多，只要是看到铁与火，就血热。热血沸腾，冲刷血管子。肌肉,bao凸，根根，宛如出鞘牛鞭，黑铁砸红铁，花朵四射，汗透浃背，在奶沟里流成溪，铁血腥味弥漫在天地之间。她看到司马亭在高高塔台上蹦下。清晨潮湿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硝烟味道。司马亭拖着长腔扬着高调转着圈儿对整个高密东北乡发出警告：“父老乡亲们，日本鬼子就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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