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又见到了他们。大约九点半,我坐在小屋里给一帮西班牙客人演示口弦。小男生和小女生探进来两只脑袋,这次是一起吼:“大冰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我慌忙冲他们摆手,站起来给他们作揖。我说:“两位好汉,没你们这么要压岁钱的哈,我又不是地主土豪,没必要这么接二连三地来分我的浮财哈……”
他俩说:“你别紧张,别紧张,不怕不怕,我们不是来要杀回马枪的,我们拜了一天的年,数你给的压岁钱多,我们是过来给您多拜几回年的。”
怎么个意思?春节吉祥话优惠返利大酬宾?我仔细端详一下他们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脸上的表情,除了真挚,我看不出有其他杂质。就算他们是在开玩笑,那也是多么有趣好玩儿的两个大孩子哦……
我心头一热,说:“你们给我坐下,今天哥请你们喝
勒西乌珠穆沁旗学过三个月的正宗博克摔跤!我就不信一个德合勒摔不倒你……摔不倒的话,立马去旁边摸板砖!—所谓赤手空拳的怕拿刀的,拿刀的怕舞棍的,舞棍的怕飞板砖的……
有时候,文字是多么的苍白和啰唆,话说这一切实际上只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可这几秒钟却需要我用一二百字才写得明白。
我暗咬后槽牙,低头死盯他的两条腿。
他脚上穿着一双棉拖鞋,他穿一双三十块钱的居家保暖大嘴猴棉拖鞋怎么踹我?!
难道,难道他不是来揍我的?难道他伸手过来是要和我握手?难道那个女孩子祝我长命百岁不是在说反话?可手心朝上明显也不是要握手的意思啊?
我觉得脖颈子开始发硬人开始发僵,那种感觉极其类似第一次上台主持节目时,当着八百名观众忘词的那种感觉。鞭炮声噼里啪啦响着,我们仨就那么杵在那儿。女孩和男孩穿着棉拖鞋,一脸自然加坦然的表情盯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子终于开口说话,她低声提示我说:“红包……”
我琢磨过味儿来了,慌忙掏衣兜摸裤兜儿,手忙脚乱地递过去一张人民币。
男孩看也不看就接了过来,自自然然地装进一个小包包里。两人冲我一笑,转身站在老兵火塘的门口,女孩子冲里面大吼:“老兵哥,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我很心痛,因为刚才慌忙中递过去的是张红色的大票子。但同时又真心欣赏这两个小孩儿脸上那天经地义的表情,以及女孩子身上民国款式的棉袍子,有板有眼的作揖动作,男孩子那取之有道的伸手姿势……大过年的,一百块钱买个揖,勉强划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