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奋在外漂泊的那八年,是好是坏都始终未曾对人详细诉说。
对父亲的那个承诺,我无从判断他是否坚持努力过,也无从知晓他重返新疆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为了卖雪菊吗?仨瓜俩枣的小生意,在哪儿做不是做,何苦当年决绝离家,如今却落魄归来扮演一个失败者?把少年时的誓言戏谑成中年人的自嘲,很好玩儿吗?
填快递单时,怎么会有脸用那支金笔?
个中缘由,我想不明白,却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去探索,就这样吧。
我说:人各有志,杨奋就随他去吧,人嘛,怎么活不是活?
我们坐在沙依巴克区的饭店里,一顿饭的时间,看着一个理想主义者死掉。
那是家锡伯族饭店,名字叫大西迁。
马史订了机票,请我陪他一同去取行李,那个走到哪儿背到哪儿的大包。
我拦一辆出租车,他冲人家摆摆手说不要。
马史说:咱们走走吧。
(七)
走吧走吧,两个傻孩子,已经对不起父亲了,不要再对不起自己了。
走吧走吧,天大地大,何苦还留在新疆这旮瘩。
受众友所托,由我去说服马史,他们说:大冰,你不是在书里写过的吗?“每个人都有权给自己选择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每个人都有权给自己选择几个不是籍贯的家乡”……死马当活马医,不如你用这个理论去给马史洗洗脑。
又说:有些话,还是你去开口比较好……再晚了,他当真会废在新疆。
杨奋不在家,应该又出门推销雪菊去了。马史独自上楼收拾行李,大半个小时过去,迟迟没有下来。犹豫是人之常情,只是飞机不等人,我蹍灭烟头,迈腿上楼
从西大桥走到中山路,路过小西门时,马史停下来,指着一片灰蒙蒙的商贸楼,说:我小时候的皮鞋,都是我父亲从这里买的。
又指指脚上那双皮鞋,说:这双是当年寄到北京的,应该也是从这个地方买的。
他呵呵笑: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钱……
最后一条街沉默着走完,马史忽然带着哭腔开口问:……那杨奋咋办?
我咋知道杨奋怎么办?
我理解我明白,都是朋友,有些话,还是我这个过客去掀开门帘比较好。
出人意料,半杯三炮台的时间,马史就点头了。
不是我说服力有多强,只不过是他认输了而已,清醒得很,酒一口没喝。
我愣了一会儿,有心宽慰他几句,话刚出口,他冲我摆摆手,低头笑了笑,埋头把面前的锡伯大饼一口口干掉。
他含着一口饼,含含糊糊地说:以前太幼稚了,老希望能在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呵呵呵,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