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想中的耳光,也没有兜心脚,父亲没打他。
他战战兢兢地解释:门市部里进了一箱健力宝,电视里才有的那种……我以后再也不馋了。
日光晃眼,积雪未消,风里冻了良久,才听见父亲说:……报社寄来的稿费,以后给你当零花钱。杨奋蹲在地上哭:爸爸,我给你丢人了……
父亲没去扶他,父亲立在原地,手攥成拳头,里面紧紧握着那支笔。
父亲向来木讷,父亲嘴唇哆嗦了半天,方又挤出一句话:……不管生在哪儿,都要做个有出息的人。他脖子上青筋,bao起,低声地、吃力地说:不管我有没有出息……你都要有出息。
一根报纸卷的莫合烟,沙沙沙的轻响中,两种青烟,各自袅袅。
杨奋起夜,睡眼蒙眬地路过,父亲的手掌摊开,遮在稿纸上:唉,睡不着,练练字……金笔的光泽微微闪烁,一丝羞赧,居然挂在中年男人的脸上。
没听他提起过投稿,也没听他说起过退稿,只见过他午夜独坐,金笔在纸上沙沙响。年复一年,从一个午夜到另一个午夜。
金笔只用来写文章,只有一次例外。
派出所里,父亲弯腰埋下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衣襟扑簌,手指冰凉,枯草俯身偃,风来自远方。
轰隆隆的战车一样,铺天盖地的骑兵一样,穿越蒙古利亚的高原,搅浑乌伦古河水,横扫西北偏北的旷野,从一个远方席卷向另一个远方。
……
是一份需要监护人签字的保证书,签了才能将杨奋保释,名字写得严谨工整,父亲一贯的风格。
一个警员追出来,右手高高擎起,一抹金光。
满街的人抬起头,听他咋咋呼呼地高声喊:杨会计,你的笔咋忘拿了?
县城只有一条街,父子俩慢慢走完。
家门早过了,父亲的脚步却不停,城边的小山包前,他终于转身,杨奋后蹦半步,下意识捂住脸蜷起腰。爸爸!他告饶,我以后再也不馋了,我再也不去门市部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