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再让笋儿汲取点点竹息。
他才四个月身孕,肚子已有六七月大。笋儿那晚偷饮太多竹息,快要浓过晏琛给他人息,再这弄下去,熬不到足月便要出世,以后须得依附竹身而生,像他样,离不开活水,离不开暖阳,无论生老病死,都被牢牢困在杆青竹里。
生不由己滋味有多难受,晏琛心里最清楚。
笋儿出世之前,他不可以附回原身,哪怕只有片刻。
笋儿又哪里知道个中利弊,顾自
他穿过夜半无人长廊,层层套叠门洞,沿着苔痕小径路曲折,回到曾经栖居三百年故地。
推开木栅栏,切如旧,依然是与世隔绝僻静。
陆桓城大半年不在,竹庭久无人烟,脚边缭绕着挥之不去清寒之气,仿佛连风也忘吹拂这里。竹影斑驳,黑暗里藏着吃人鬼魅,唯有根青竹通体幽亮,泛出翡翠似莹绿色。
晏琛走上前,扶住那根青竹,体内力气被丝丝抽走,整个人虚软地跌坐在竹根旁。
触手可及泥土上方,团幽芒溶溶浮动,映照着棵两寸高小笋。
没动下筷子——动筷子,就是认这个位置。他不要这远位置,只要陆桓城身边那个,能牵到手、吻到唇那个。
他遥遥地看着,看陆桓城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仿佛这夜有喝不完酒,说不完话,赔不完笑,什都要顾及周全,什都不能疏忽大意。
却唯独疏忽他。
盘里尾鲜鱼只剩下骨刺,汤盅见底,浮起层凝固油脂。鸡骨残连着碎肉,与猪皮堆成团,溅出菜汁星星点点,脏遍整张桌子。
吃饱纷纷离席,晏琛还坐在那里,没动下筷子。
晏琛伸出手,怜爱地摸摸它芽尖,腹中忽而轻轻作动。笋儿第次贴近原身,近得只隔着层薄肚皮,好像世间最棉软张小床推到面前,吵着闹着要扑进去酣睡。
晏琛低声叹口气。
他又何尝不想附入竹身休息?
见到原身刹那,心脉骤然虚浮,半年来压抑所有疲累纷涌而至,连这晚委屈也强烈数倍。他几乎撑不下去,只想附灵于竹,浸没在温泉似泱泱灵息之中,把烦扰与苦闷通通忘掉。
可是不行。
月向西移,喧嚣淡去。
院子里人影渐渐稀疏,厅堂里灯火渐渐黯淡。隐约听到几声言谈,说陆桓城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被搀回卧房休息去。
是,他醉。
醉得彻底,也忘得彻底,忘他阿琛还在等他。
晏琛惨淡地笑笑,终于站起来,离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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