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跟她弟弟到他们那里去过次。九林常去,那封“家门之玷”信就是写给二哥哥。他们夫妇俩住着层楼面,两间房相当大,冷冷清清摆着两件敝旧家具。两人都是典型北方人,二哥哥高个子,有红似白长脸,玳瑁边眼镜,够得上做张恨水小说男主角;二嫂也是长脸,矮而不娇小。她殷勤招待,有点慌乱。九莉已经留个神,说话大声点,也不便太高声,还是需要他传话,他显然很窘,冷冷,不大高兴神气。九莉觉得他们很惨,没有小家庭例有种喜气。
她看过《真善美》杂志上连载曾虚白小说《鲁男子》,里面云凤与表侄恋爱,也不知是堂侄——只看见两段,没说清楚——有肉体关系。男被族长捉到祠堂里去打板子,女雇顶轿子赶去挺身相救,主角鲁男子怕她会吃亏。虽然那是民初事,宗法社会影响至今也还在,再加上楚娣不像云凤与对方年龄相仿。九莉从来没问起绪哥哥岁数,因为三姑对这点定敏感。但是他进大学很晚,毕业大概有二十六七岁,也许还不止。他是那种干姜瘪枣看不出年纪人。
二哥哥也甚至于联想到他自己——也是小辈,楚娣对他也非常热心帮忙。连帮忙都像是别有用心。他又有个有缺陷太太。
楚娣沉默下来,九莉也想不出话来替她排遣,便打岔道:“表大妈后来到底
。那时候还有三条弄堂没卖掉——也都抵押过不止次。卖就把二婶钱还她。”
“哦。二婶到香港来时候也猜着是钱还她。”
楚娣默然会,又道:“你那时候听见觉得怎样?”
九莉笑道:“不觉得什。”
她不信。“怎会不觉得什?”
“想着三姑定有个什理由。”
楚娣顿顿,显然不明白,难道蕊秋没告诉她是为绪哥哥?
九莉因又笑道:“也是因为从前晚上在洋台上乘凉,听三姑跟绪哥哥讲话,非常喜欢听,觉得三个人在起有种气氛非常好。”
“哦?”楚娣似乎不大记得,但是十分喜悦。默然片刻,又道:“就只有次,二哥哥见面不理——还不是听见绪哥哥事——很hurt。他刚到上海来时候非常帮他忙。”
她跟着九莉叫“二哥哥”,是她唯赏识个堂侄,大学毕业后从天津带着少奶奶出来,在上海找个小事做着,家里有钱,但是不靠家里。少奶奶是家里给娶,耳朵有点聋。楚娣说过:“现在这些年青人正相反,家里钱是要,家里给娶老婆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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