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人都七十多了,还能跑到天上去?”
换来了父亲的一脸苦笑,那脸苦笑里埋藏着很深的寂寞。
我是正在上班时被人通知父亲病危的。我打了一辆出租赶回了家,同族的二娘正往外迈门槛,见了我摆手说,二姑娘快进去看看吧,抬头纹都开了。
我问二娘干啥去。二娘说,招呼人,给你爸穿衣服。
父亲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分明已经是弥留了。我重点看了他的额头,那些皱纹果然平展了,变成了一道道的白印子,脸上虚虚地浮着一层汗水,那汗水却是冰凉。父亲闭着眼,呼吸若有若无。我附在他的耳边说:“爸,我回来了,你听得见么?”父亲全无反应。怔了片刻,我又俯下身去,说:“爸,我们要通知李海叔叔么?”
叔叔永远不会露面了。谁知他为了照CT竟然来到了我家里,还拿走了我家的一本书。我家的电话号码,是他从老家的大哥那里打听来的。
13
父亲是一九九七年的冬天去世的。父亲去世那天,是他和母亲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
我现在越来越有些迷信,就是从父亲的葬礼上开始的。老话总说生不由人,死不由人,可有些人的死亡日期,会暗合生命中的一些关键节点。这简直是一种明示。
父亲不止一次跟我说,他要存点钱,留给母亲用。他说母亲一辈子也是穷,但从来没有摘摘借借过,不管大钱小钱,手头从没断过。
父亲的眼球在眼皮底下突然骨碌了一下,随之便有一滴泪水挤出了眼角。父亲的眼泪让我心疼了,我把脸贴在了父亲的脸上,痛哭失声。母亲从另一个房间抱着寿衣赶了过来,一把把我拉开了。刚好,父亲的嘴里扑出了最后一口气。
事后母亲说,人的最后
母亲没有因为钱挨过“瘪”。
父亲的言外之意是,他百年以后,母亲也不要受穷。
每次听到这种话,我都很不以为然。我不耐烦地说:“养儿养女是干啥用的,不是还有我们么!”
说这话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应该是在李海叔叔出现之后的事。那时孩子小,父母一直住在我家。有一天,父亲出去剃光头,回来摇头晃脑对我说,他要去窑地给人家做帮工。说好了,一个月给八百。
我一听就急了。说您没跟人家说得过脑溢血吧?没跟人家说因为干活摔断过一条腿吧?没跟人家说腿里还有三根钉子吧?我把父亲狠狠闹了一顿,总算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父亲孩子样地垂着头坐在沙发里,一脸的闷闷不乐。母亲狠狠白了他一眼,说:“你说话他还能听一耳朵。若是我说,他早夹着铺盖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