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炕上爬了起来,自告奋勇说:“我认识路,我带叔叔去。”
说来也怪,叔叔没来时,我的眼睛肿得像烂桃一样,啥也看不清。这种情况已经有两三天了。叔叔来了一天,我吃了三块奶香味的糖,眼疾也大好了。叔叔牵着我的手,往菜园子方向走。我发现叔叔高身量,白皮肤,重眉大眼,大背头一根不乱。穿一身毛蓝色的中山装,完全是一副干部派头。从打看清了叔叔,我就喜欢上了他。甜水井是我们这一条街的饮用水,哥哥挑水就来这里。路过几户人家,我话痨一样介绍这家人叫多头,那家人叫二灯,都是我要好的小伙伴。还说甜水井的井壁上有麻雀窝,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一只小麻雀从里面飞了出来
面,姐姐烧火。然后是咣当咣当擀面条的声音。我在屋里就能听见一家人热火朝天。我的两只眼都被药膏糊住了,父亲让我喊叔叔,我坐起来,举着脑袋睁眼瞎一样喊了声,却没看清叔叔长什么样。叔叔拍了拍我的头顶,在炕上撒了一把糖,我摸到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真甜。
那种奶香味,一直甜了我好几年。
这顿饭,只有父亲和叔叔两个人上桌子。事后据姐姐说,母亲只下了两个人的面,多一口的富余也没有。面条是姐姐擀的。父亲和叔叔吃完,盆里就只剩下井拔凉水空空荡荡,还有寸把长的一截面条飘呀飘。姐姐说,断条了,面还是有点软。母亲说,是煮的时候绕到了笊篱上。叔叔连说捞面好吃,擀面、切面、煮面的工夫和火候都恰到好处,吃到嘴里滑溜却不失韧性,是他吃过的最好的面条,比矿里的食堂做得好。这在当时简直是最大的赞美,想想吧,姐姐擀的面条好过矿里的食堂,那可是个大矿,有两千多口人。姐姐做的面条居然能打败那么多人,想不自豪都难!叔叔还特意赞扬了那卤,炒了两个鸡蛋放到炸好的花椒油里,那种香味简直要把房盖顶了去,不好吃才怪!
母亲对姐姐说:“你叔叔夸你呢。”
姐姐的得意似乎就在脸上挂着,说:“叔叔爱吃我擀的面,以后常来。”
叔叔说:“那晚上就再擀一次吧。”
姐姐高兴地说:“好!”
晚上的面条,母亲又减了一半的面。母亲和面的时候,父亲就去菜园子里给烟叶打尖儿。不打尖儿的烟苗就往高里蹿,长得像树一样。饭熟了叔叔却不肯上桌子,说要和大哥一起吃。大哥就是我的父亲。母亲说,你大哥在菜园子里干活呢。叔叔问菜园子在哪里,母亲迟疑了一下,说:“在甜水井边上呢。”
叔叔说:“我去找。”
母亲说:“你不认识路。”